經濟學家常會主張,市場勢力的集中會導緻效率低下并帶來不公,因此大公司往往被建議拆分或受到監管。而受到如此指責的高集中度行業卻通常會反駁稱,他們在各自的業務中是擁有很高效率的。
但如果集中度高的行業就是經濟學家們所在的經濟學學科和經濟學學術行業本身呢?一項由beat365謝丹夏、周含章以及哈佛大學Freeman、密歇根州立大學張涵哲聯合展開的研究(Freeman, Xie, Zhang, and Zhou, 2024)表明,諾貝爾經濟學獎在少數幾所美國頂尖大學的集中度非常“高且呈持續上升之勢”:這些諾獎得主們在全世界總共不超過八個經濟系裡度過了他們一半以上的學術職業生涯。而在經濟學以外的其他學術領域,從自然科學到人文學科,集中度随時間卻大都呈現出了相反的、即不斷下降的趨勢。此項研究被英國《金融時報》報道。

1950年以來各學科諾獎得主的機構集中度(HHI)
Source: Freeman, Xie, Zhang, and Zhou (2024)

不同領域諾獎得主的任教院校(縱軸)以及受教育院校(橫軸)的集中度
Source: Freeman, Xie, Zhang, and Zhou (2024)
還有其他迹象表明,經濟學正越來越變成“一小撮”精英們的“封閉式門店”:少數幾本經濟學期刊扮演着職業晉升(比如獲得tenure長聘教職)關鍵守門人的角色,而這些期刊也常常由來自同樣幾個頂尖經濟系的教授們所控制,而他們也更容易通過“旋轉門”進入政策界任職。謝丹夏團隊的研究還表明,一個學術領域的流動性越高,該領域的研究人員在職業生涯中就越容易進入到更有聲望的院校。

各學術領域精英研究人員的年平均遷移率
Source: Freeman, Xie, Zhang, and Zhou (2024)
這種學術界的壟斷可能與其他領域的集中度提升具有類似的底層原因,比如由信息技術和金融資本優勢共同起作用而造就的“超級明星公司”。但這是否也會像其他市場一樣,導緻資源的浪費和低效的産出?
經濟學确實有許多出色的表現。在過去的一個世紀裡,它極大地提高了政府管理經濟周期和防止失業率過高的能力。它對嚴肅邏輯論證和實證方法使用上的堅持,使其能夠以其他社會科學無法比拟的方式來影響公共政策過程。
然而,對經濟學也不乏批評之聲:從經濟學家們未能預測到全球金融危機的發生,到對不平等和尋租行為的警覺過于遲鈍,再到對人們理性決策的過度自信,以及經濟學家與公衆對經濟看法的巨大差異。問題在于,這些缺陷在多大程度上是由院校、機構集中度過高所造成的?
可以說,經濟學狹隘的守門機制和嚴格的聲望等級制度會滋生群體性同質思維,而這些思維又受到自我延續的“神職人員”們的守護。畢竟,經濟學裡本來就有一些模型來解釋這種現象——從信息瀑布到羊群效應——可以解釋少數人的關鍵影響力何以固化很差的結果。當一小部分人手上集中了各種影響力,無論是出現重大的決策失誤還是較小的人身攻擊都不會讓人感到驚訝。
當然精英院校中也存在持不同意見的學者們:比如哈佛大學的丹尼·羅德裡克對貿易和金融自由化的批評,芝加哥大學的拉古·拉詹對金融去監管的不同意見,還有芝加哥大學的理查德·塞勒對傳統經濟學模型中對人類理性行為假設的質疑。
不過這些例外在很大程度上證實了現實中的規則:他們的洞見,在證據變得顯而易見之前,大多被同行們直接忽視了。至于更廣泛的分歧——比如在宏觀經濟政策上的“鹽水-淡水學派”之争——卻被嚴格限制在被他們共同認可的方法論範圍之内。
地域性主導因素也不容忽視。當非美國的經濟學家想要發揮影響力,都常常要有在美國頂尖經濟系的經曆時,肯定就會錯失一些其他思想傳統能夠發揮其作用的機會。
俗話說,成功有很多父母,失敗則沒有。對于經濟學這個學科來說,情況正好相反:它的缺點在經濟學家們看來是“因果關系過度決定(causally overdetermined)”——許多因素都可能是罪魁禍首。一個不那麼集中的經濟學學科可能隻是意味着更分散的失敗。然而,堅持這樣一個原則——更多元的體系在自我糾正時往往更好更快——在商業和知識生産中都同樣是有價值的。
注:本文由清華學堂經濟學班同學李天琪 由金融時報專題文章“Is economics in need of trustbusting?”結合所報道的論文原文編譯而成。
參考文獻:
Freeman, Richard, Danxia Xie, Hanzhe Zhang, and Hanzhang Zhou. 2024. "Institutional Concentration of Elite Researchers", NBER Summer Institute 2024. https://conference.nber.org/conf_papers/f204525.pdf
Financial Times, 2024. “Is economics in need of trustbusting? An elite closed shop of economists at US universities sparks concerns over groupthink”.
供稿:謝丹夏團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