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社會對拜登政府具有很高的期待。很多人認為,拜登政府上台後,中美關系會出現徹底變化,我個人沒有這麼樂觀。
首先,我贊同目前是一個兩極世界,中美競争是其主要特點。拜登可能會以某種形式緩和中美之間的競争,但這隻是形式上和内容上的,不會改變中美競争的本質。從目前來看,中美在政治領域的沖突将呈加劇趨勢。特朗普把人權問題作為手段,而不是目的。拜登則不同,他把意識形态當作要追求的價值目标,他采取的手段會更加強硬,投入的資源也會更多。因此,中美沖突隻會在形式和内容上發生變化,比如貿易領域的沖突減少,政治領域的沖突增加。減少和增加的是不是一樣多,沖突是變多還是變少,目前無從判斷。
我們現在正進入一個新時代:中美之間的兩極競争塑造世界總體格局的時代。與此同時,我們看到,德國、俄羅斯、日本和英國等其他強國對聯盟的依賴性減弱。盡管他們依然與包括美國在内的其他國家聯盟,但絕大部分國家采取了對沖戰略。在即将到來的國際秩序中,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這些國家不希望就某一問題,比如意識形态問題,在中美之間選邊站。取而代之的是,他們會在A問題上支持中國,在B問題上支持美國。這種對沖戰略導緻未來的國際秩序存在極大的不确定性,因為可預測性降低了。
盡管與特朗普相比,拜登或許更具可預測性,但其他強國的外交政策則不确定性和不可預測性增加。如果隻有一兩個國家是這種情況,對全球秩序并不會構成很大的影響,但如果所有國家都根據對沖戰略作決策的話,那麼全球局勢将變得不可捉摸。因此,不可預測性和不确定性将成為即将到來的國際秩序的特征。
我将這種局面稱為“不安的和平”。我認同美國哈佛大學傑出服務榮休教授約瑟夫·奈的觀點,即世界不會回到冷戰時代。但我認為也不會回到後冷戰時代,回到克林頓、小布什和奧巴馬當政的時代。我們将進入一個全新的時代,一個我們并不熟悉的時代。“不安的和平”意味着,人們對未來和自己的生活感到擔憂和不安,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為拜登政府會給我們帶來新的局面,但不确定性仍将是國際秩序的主要特征。
在“不安的和平”狀态下,大國之間沒有發生戰争的可能,核武器和數字時代都決定了大國之間不會用直接戰争的手段實現其政策目标,這就是其中的“和平”。“不安”則是從三個方面而言。第一,兩極世界意味着大國競争更加激烈,其他國家會采取對沖戰略利用中美之間的競争,這些國家所采取的政策将更不确定。第二,兩極世界還意味着中美誰都沒有能力單獨領導世界,甚至在亞太地區都無法實現一國的主導地位。因為美國不可能接受中國與之地位平等,而中國要求與美國地位平等,因此美國和中國不可能像歐洲的法國和德國一樣在亞太實現集體領導。第三,大國帶頭不講信譽,大國更多地對其他國家實施制裁,隻不過較少地使用戰争手段,較多地使用經濟手段。有鑒于此,未來的世界必将是更加失序的,這将是今後十年世界的基本特征。
面對這種局面,我認為重要的是,中美雙方都要承認競争的存在,不要隻談合作,不談競争。我建議中美兩國就雙邊關系的性質達成共識,即中美關系的核心是競争。隻有這樣,雙方才會去讨論如何管理競争,怎樣防止競争關系升級到戰争。當雙方之間沒有共識,認為雙邊關系不是競争時,管理競争、防範升級、讨論合作也就無從談起。否認競争,競争也不會消失。我們首先需要承認世界是一個不完美的世界,然後朝着完美的世界努力,而不是一廂情願地認為世界應該是美好的,這是不可能的,也是做不到的。
(本文由閻學通在香山論壇視頻研讨會上的發言整理而成,來源:“世界和平論壇”公衆号)